李绩冷冷一笑:
“是啊……
他是来想一洗前耻来了,却不知主上英明,太子聪慧,只怕早就看出他的心思,早在这里等着他了!”
长孙无忌闻言一怔,转头看着李绩:
“懋功这是何意?”
李绩乃淡淡一笑,向着长孙无忌低声道:
“昨日懋功入宫面圣时,正听得主上交待着太子殿下,言此番这藤原前来,只怕多半是为了替当年自己那场输架寻回一个面子来,想要拿着主上的皇帝身份制着主上,再借着那局难破之局来难为习棋虽精久,却还尚未及当年主上之能的太子殿下,然后替自己寻回个场面来的……
所以早早儿就教了太子殿下,若是这等时候,自然应该……”
他还不及完,便闻得李忠扬声道:
“特使此言,却是谬误了!
父皇此局,确是清奇,然却也非是谁都使得,都可以天下无敌的。
特使既然熟知本国文语,自然知道本国尚有另外一言,道宝剑无灵,唯依其主。
这弈之一道亦如是。
若非是父皇行得此局……”
李忠看着藤原,故意停顿一下,哼哼冷笑两声,背了手在身后道:
“只怕便是特使这等棋圣高才,也难使得动呢!”
一句棋圣,可戳中了藤原心中之痛:
他此番前来,本就是因为当年李治以攻心之计,使得他不但败了棋,也毁了名。
回国之后,受尽国人羞辱,却又十几年间多番苦思,仍不得破此良局,于是便听了身侧一僧名慧定的计,来此想借着此局精妙之处,再以李治大唐天子,海内可汗之尊相制,使他不得亲自出手相讨。
再加上李忠身为子,李治为父,便是李忠果然习得破局之法,依着孝制,一旦他把行此局成是借当年李治之风……
那李忠身为大唐太子,论礼制论孝道,都断不能亲自与自己相敌,自然要另派棋待诏来行传声相敌之法。
如此一来,他便可借此占得先机,布局只候对方输于自己,一来难为一番这向来懦名在外的太子李忠,以求得自己当年的耻辱得脱……
二来也算是自己能够替自己出一口气,同时试探一下这李治父子,是不是果如外界所传的无能懦弱,只能靠着一班重臣相扶。
可如今偏偏却被李忠一语中痛处,如何教他不气?
想了一想,他再扫一眼身侧的僧定慧,见他还是只勾了一勾嘴角,于是便扬声道:
“若果如太子殿下所言,那下臣却还定要一试了……
敢请太子殿下赐教才是!”
李忠闻言,却冷笑道:
“藤原特使果然是个不知回旋的硬性子……
好,既然如此,那本宫理当相奉。
只是你既口口声声行得此局,本宫若依孝道,却是不能与你相敌了——
藤原特使果然是熟知本国孝道礼节,不能以子辱父……
哼,竟是打好了的算盘,此局本宫必不能相迎于特使呢!”
藤原再厚的脸皮,眼见自己的心思被破,不由得也有些尴尬,却道:
“太子殿下若果如此……
那便由太子殿下安排一下,寻个人代殿下来行棋,也不是不可呀?”
李忠这几番言语相抗,等得就是这句话,当下便冷笑道:
“好,若是如此,倒也不是不可……
只是既然要代本宫行棋,那自然得有些身分的才成。
若非二品以上,实还不得使用。”
他巡了一遍殿中诸人,却有长孙无忌头一个奉玉圭乃道:
“有禀太子殿下,老臣以为,既然是要代殿下行棋,那便不当以臣等外臣为好。
论到底,外臣出代,却非正道。”
李忠头,李治也道:
“不错,论起来本当以棋待诏代皇儿行棋,奈何眼下这些棋待诏们因着前番几次棋局,已是被武昭仪给罚下了……
眼下却是……
咦?!”
李治一叫,却忽道:
“对了……是极!
眼下的现成可不就有一个武昭仪么?”
闻得媚娘之号,一时间大唐诸臣尽皆哑然,你望我,我望你,头一个反应过来的,却是李绩。
他看了看同样意外却又是摇头苦笑之中,带着些默然承认之色的长孙无忌,便奉玉圭讷讷道:
“主上……此言倒也……正是……
论起来,武昭仪本是主上二品嫔,且又非外臣……
没有什么以外臣代储君,实属大偕越之失罪……
只是……
只是武昭仪究竟是个女子……”
藤原本来有些不安,可一见大唐诸臣这等神色,又因固存了印象,认定这李治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君主……
是以竟是认定,李治提出这武昭仪,竟是自寻了短路。
于是心中得意,面上却不动声色道:
“英国公大人此言甚是,本来女子于此国宴之上,实不当出……
奈何下臣也曾闻得贵国之制,道昭仪之位,本属贵国宫中二品嫔位。
其份竟仅次于四夫人之下。
且听得皇帝陛下之意,这位武昭仪,本来也是负责理治诸棋待诏的人物……(九嫔之位,本属帝王妾室,不像女官有管理内事之责。这里是李治父子有意借机模糊藤原的认识,叫他以为嫔位也要负责一些具体的事务。这里特别明)
那么便自当可代太子殿下一战了。”
李治正等着他这句话,可又不能立时答应,便故作为难地看了眼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扫了一眼李治,淡淡一笑,心知李治此番实属一箭三雕之举:一来彻底杀了这藤原氏的傲羽,熄了倭国的心;二来昭示大唐之盛,己身为君主之能,便是后宫妇人也可为国争荣;三来……也是有意提携武媚娘,叫她在这皇后因父新丧离宫,萧淑妃受罚不得出殿之时,露一露脸,为日后做准备……
思来想去,他还是了头,轻轻道:
“倭国特使之言,倒也不无其理。主上,臣以为如此一来,三全其美。”
“三全其美”之言一出,李治便心中一跳,知道长孙无忌看出自己的心思,面上微微一热,却自作松散状道:
“若元舅也如此一言,那便是正好了!
来人,传朕旨意,赐金明冠,白玉圭,青鸾广袖与武昭仪,着准其入阙楼国宴,以代太子行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