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永徽四年八月十八。
仲秋休沐已后。
长安。
虽则仲秋节日已过,然整个长安城里,也是一片热闹非凡。到处都还挂着月儿弯的灯笼。
又兼之皇帝有旨,着准赐于民间十日可解宵禁,是故整个大唐都城之内,竟是一派欢欣喜悦之色。
西市附近的延康坊内。
一座明楼暗门足八座,里外三进五院两园两阁的大宅门廊下,俊生生站着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哥儿。
一身半新不旧的赭红织金镶乌边箭袖显得原本就个子不低的哥儿分外修长,乌黑油亮的头发梳成髻,上好的白玉错金冠箍得紧实实地,衬得本就俊雅的面孔更显得修眉凤目,肤若傅粉唇若朱。
而他身后立着的两个年轻侍童,也是格外地俊俏好看,竟比那些京城中的贵公子们看起来还更秀致些。
头红若燃焰的灯光照下来,一发显得主仆三人分外打眼,引得街上来来往往的男女们个个注目。
可哥儿却不以为意,只是左右看着,等着什么人。
不多时,他等的人便到了。
狄仁杰坐在马车上,初见到自家门前立着的那人,一时间全身只觉汗透层衣,八月不过的天气,竟生生打了个寒颤。
“快停车!”他厉声喝道。
正驾着马车的狄青也觉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立刻“吁”地一声拉紧了马。却又在下一刻见狄仁杰从马车上跳下,头也不回地直冲着大门下的那个年轻男人奔去。
狄青眨了眨眼,想了一想,却终究还是没明白那人是谁,如何能让自家主人如此心惊。
“……”
一路狂奔至廊下,狄仁杰不及出口唤一声,便被那年轻男人止住,笑道:
“本来也就只是来看看的,谁知你也不在家。那些侍们因着你的吩咐,也不敢轻易放了人进去。好啦!看来这人交与你,是没有选错。你便好好看着罢!”
狄仁杰只觉满身大汗,张口欲言,却又被男人止住道:
“我此番出来,本就是瞒着里外这许多人的,你别再给破了。再者,不过是来看看,你又紧张什么?只要那人看得好了,不叫出事,便是大好事。”
又是几番言语,狄仁杰才谢过这年轻男人不责之恩,又目送着他离开。
此时,狄青才回头来看着自家面色大变的主人,好奇问道:
“主人怎么这般惊急?莫非此人大有来历?”
狄仁杰却只看他一眼,再不多言。转身往里走去。
入得府内,他才长出口气,先去更替了一身被汗水浸湿尽透的衣裳,易得一件雪白广袖长袍,这才吩咐狄青,去后院。
狄青应了一声,便先前引路,自取了一盏风灯,前面引路,一路上便摒了左右,只着领着狄仁杰往后院走去。
“那人在里面,呆着可安生?”
“倒也还算安生。只是每日里有事无事,便是要嚷着见陛下,见主人的……”狄青答。
狄仁杰头,淡淡一声道:
“若是他不这般做求,那我还真不敢相信真是他了。”
狄青却道:
“公子,青儿不明白。”
狄仁杰会意道:
“你是觉得奇怪,为何我要依着主上的令,将他囚于府中?”
“是。这样的人物,便是囚于咱们府上,只怕也瞒不得多时。陛下未必也不知吧?”
“主上自然是知晓的。”狄仁杰淡淡一笑,悠悠道:“若非如此,他又为何定要将他囚于咱们府中呢?”
狄青听得一头雾水,却终究不得其果,只得默默跟随着他,一路走向后院。
到得后院之后,便见狄仁杰主仆三转两不转,转到一处极为偏僻的院之前。
方至门口,暗中便传来一声惕问:“可是狄大人?”
“正是。”狄仁杰含笑道:
“辛苦周统领了。”
一声好之后,六儿的身影便现于暗处,见到狄仁杰,他先松了口气道:
“听方将,主上来了,却因咱们狄府门卫甚严,是故便不得入内……不知是也不是?”
“正是。狄某方将主上送离——眼下到底也不是该与此人见面的时候。”
狄仁杰言至此,不免苦笑一声:“唉,狄某也算是无奈了……人已然囚于此,主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六儿却摇头,看了看内院道:
“或者在狄大人眼中看来,主上此为实属不当……不过是一个罪臣之子,又有几分不肖之想……可狄大人,您且想一想那立政殿中的一位于咱们主上心中之重,便知此事非得如此不可了。眼下万春殿的之所以肯留于宫外,不就是希图着能寻得此人,借着此人以求毁了立政殿中的昭仪娘娘么?”
狄仁杰却也不以为意道:
“便是如此,也不当囚于此处啊?若传了出去,这主上的名声……”
“狄大人,您可莫忘记了,那崔氏眼下虽则被贬,可到底也是宫妃的出身。这刘弘业与之有私,又使其珠胎暗结,本就已是犯下了大罪了。主上若非是心存善念,欲图放他一马,如何还能将他囚于此处?如何还肯着人好生照看那崔氏,只待其产下孩子之后,便设法易姓为他氏女,光明正大地入刘氏门呢?”
周六儿冷然道。
狄仁杰何尝不知李治着意将刘弘业囚于自己府中,却是另外有着一份心思呢?
只是奈何他到底也是身为人臣,主君如此,只得应命。
于是心里难免有些无奈之。
叹了口气,狄仁杰便无了欲入内一探的兴趣,正待转身欲走,却忽闻周围响起一片呼喝厮杀之声!
他大吃一惊,不及反应,便见面前寒光一闪,狄青刀芒如鞘,大喝“贼子敢尔”便奔杀护于自己面前!
这时间,他才警觉院内不知何时竟多了数十名黑衣刺客,一路银芒寒渗入人骨地欲扑杀而来!
立时,周六儿便大喝一声,暗中扑出另外十数名青衣影卫,长喝一声如虎狼扑入刺客之中,屠戮而起!
狄仁杰吃惊虽不,可他竟也能自持得定,眼见着自己已成了狄青的负累,便左右让了一让,自闪到廊下远处,离脱了争斗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