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唐。
雍州府。
韩王别苑之中。
当终得回归府中的沉书回到后房之时,看到的就是一脸阴沉,表情狞然的李元嘉,与一地的狼藉。
沉默了一下,他轻轻走上前,伸手拾起一把被元嘉打落在地的宝剑,默默放回原位。
接着,当他正想再拾起第二把时,却听到元嘉淡淡的言语声:
“不必了。
这些东西,还是叫那些侍仆们来收拾罢!
你且来,本王有要事问你。”
他抬头看着表情一瞬间已然恢复了平静的元嘉,深吸口气,上前欲行礼,却被元嘉止道:
“你且告诉我,眼下潞州处如何了?”
“已然查实,那日咱们派去的死士尽数伤折,有二人被俘,不过自行了断也是他们早知要做的事。
是以没有任何问题留下。
而且那些由昏君派去的影卫,也有数名被折损在当场,所以论起来也不算咱们亏得太狠。”
元嘉闻言却冷笑道:
“不算亏得太狠?
你这笔帐可是算得真糊涂啊……
咱们这些死士尽皆伤亡,换来的只是几个影卫而已……”
“可是殿下,咱们好歹也教那狄仁杰知道了些厉害罢?
听闻这些时日,那狄仁杰可是不敢再在咱们潞州本营处生事寻衅了。”
沉书此番一言语,李元嘉倒也沉默不语了。
良久他才轻问:
“那个刺入府中的贼,可查清了来处?”
“殿下安心,已然是查清了。
却不是别人,正是那狄仁杰另外一名近侍。
想来是因着前番之事,他心中愤懑,所以才遣了侍来寻些麻烦而已。
且沉书方将也去细过,咱们府中要紧的物事一样不曾少见。
便是后面密室之中的机关消息,也未曾见启动过。
显见是这贼年幼,此番来本意却非为刺探,而只为想着要从殿下这里报一报仇来的。”
李元嘉闻言,沉思半晌倒也头道:
“论起来……
倒也像是确如此……
毕竟那贼看起来身手不凡,可却着实是个不通灵变的东西。
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暴露行踪。
显见他非熟于此道。
若是狄仁杰或者是那武媚娘有心刺探本王消息,自当派些高手来才是。
这样的子,却不应该就这般送入咱们府中。至少也得熟训一番可为用了才妥。”
沉书却犹豫道:
“不过殿下,殿下这般一,沉书反倒觉得……
会不会是这狄仁杰正因图着殿下能有这般心思,所以才刻意送了这么一个侍入府中的呢?”
李元嘉闻言,看了看他,半晌才轻道:
“也不能离了这种可能……
不过你再想想当时府外接应的那些人,就应当知晓不会了。”
沉书想想当时府外的阵势,一时倒也默然。
两主仆又了一会儿话,眼看着元嘉疲惫了,沉书这才急忙告退。
元嘉见他退下,倒也松了口气,自除去了衣衫,坐在榻上,怔怔发呆。
不多时,一道黑影从帐幔之后闪了出来,先行了一礼,才轻道:
“殿下以为,沉书并非内线?”
“原本最值得怀疑的也的确是他……”
李元嘉慢吞吞道:
“毕竟此番那狄仁杰着人入本王别苑刺探消息一事,实在是行动神速,动作利落。
若非没有内应,实教人难以相信。
然毕竟之前有个狄方曾夜探别苑,本王一时也拿不下主意,所以才试探他一番。
可方才一番试探,沉书竟是完全不曾提及这狄方曾夜探别苑一事……
所以论起来,倒未必是他了。”
那黑影闻言,倒是一番沉默,然后才轻道:
“殿下的意思是……
此番之事,并非内鬼?”
“便是内鬼,也与沉书不当有关。
否则这些时日,雍州府里总盯着他那个胡麻大儿的案子来做什么?
还不是为了把他从本王身边调开?”
李元嘉冷笑一声道:
“这武媚娘果然机断,也切得中本王的脉……
可武媚娘啊武媚娘,你当真以为本王身边,可用的就只一个沉书么?”
他再冷笑两声,便自不言语。
……
次日。
午后。
万年宫。
大宝殿。
李治坐于高阶之上,批完了最后一本奏疏,然后才轻道:
“德安。”
“在。”
德安依声而上,微行一礼,便听得李治问:
“韩王那边儿,可还安份?”
“娘娘这般雷霆之势,一发两制……
怕是他不安分也不成呢!”
“那便好……
若果如此,你便需得寻了机会,着明和提醒下媚娘,凡事不宜太过。
韩王那样的性子,可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主。
若是媚娘做得太过,只怕反而会激得他一口气反攻过来。
适时,反而于她不好。”
德安头称是,又道:
“不过娘娘自己也知道,今日一早便召了明和去,嘱咐他提醒着些儿狄大人,近些时日以来,一切针对韩王府的活动都要多加心,务必不要露出些什么来。
狄大人也是知机的,昨日开始,便将那些暗中安置在潞州韩王本营外的耳目挑了些早已暴露的抽了回来,且先乱一乱敌罢!”
“只凭这样,怕是还远达不到迷惑得了韩王的地步。
不过也罢,左右也是无事,做个姿态,至少也能让韩王明白,媚娘并无意积极前取,只要他不要再针对媚娘下手,就此息心,那么至少在媚娘处,他是没有什么难为的……
这便好了。”
“主上,您这话儿,怕是自己也信不得罢?
娘娘那性子,最是烈火一般的。
公主之事,娘娘怎么可能就这般轻易放下?”
“朕当然知道韩王未必会信。
可在眼下这等困局之中,他不信也得信,不赌也得赌。
朕求的便是他这个信一时,赌一把的心思。
一旦他如此了,那么咱们便有了机会,能够从他身上做出些破绽来,好得收拾了他。”
李治冷笑道:
“而且,绝不会忘记嫣儿的……
又岂止是媚娘与朕?
便不瑞安,便不你……
便是舅舅,他又怎么可能饶得了他?”
德安默默。
良久,李治才再长叹一声轻道:
“……这些日子,也没听得瑞安的消息了。
如何?
文娘处一切还好罢?”
“多谢主上恩重。
有娘娘请着孙老神仙多加诊顾,又有主上恩准了瑞安去照顾着文娘的请……
眼下鸿雁庐处一切都好。
只是文娘的身子……还是不见大好。”
“那样重的毒性,想来要解也不是一时两刻便得的。
人且活着,便是一个念头了,你寻了机会,还是多多劝慰些瑞安的好。”
“是。”
言已止此,李治倒也不曾再多些关于瑞安的事——
毕竟已然这些年跟着他的人,他相信,不会就这般垮了下去。
又沉默了一番,李治才轻问道:
“起来,朕最近倒是许久不曾听闻舅舅有什么针对媚娘的动作了……
可是暗中有何筹划?”
“倒也不是。
听那官舍里传来的消息,元舅公近日里颇为几位公子的前途烦忧,加之几位公子的生母每每因着国公夫人受尽宠爱,每每总是得了各样东西多了些,于是便是明里不敢动作,暗地里也是频频有动,惹得元舅公也是烦恼。”
“也不奇怪……
毕竟都是这把年岁了,偏偏几位表兄弟又都是那般懒散性子,总不爱为些实权之位……
罢了,寻个机会,能赏些个什么便赏些个什么罢!
也算是替舅舅解解围。”
李治这番话,却得德安应声称是。
正在主仆二人商议之时,忽见阶下一侍匆匆奔入,行了个大礼,然后禀道:
“启禀陛下,方将有波斯国新贡特样宝石,呈与陛下。”
德安见状,便急着着取了那装满了宝石的匣子上来,与李治看。
李治定睛细看时,也是一时纳罕,奇道:
“这异石倒也是奇特……
色彩艳华,灼灼入目倒也是其次的,可这上面如猫儿眼一般转动之间,开合的光瞳,又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那贡得此物的波斯商人也道不知。”
“不知?
这东西竟非他本国所产么?”
“回陛下,此物非波斯本国所产,竟是那外域商人流入其国的。
因其国内遍无人识得此宝,皆与之价廉,这才有意奉入我大唐朝中,以为我大唐地广物博,此物也必然得见,得知其价。”
李治闻言,半晌倒是不语,好一会儿才轻道:
“他这话,得却非真实……
波斯一国盛产宝石,此物未必便他国中尽无人识。
只怕却是有人识得此物为何,只是觉得其价贵不能于波斯一国中售……
这才往朕这里送的罢?”
德安也头道:
“主上得是。
毕竟他们国王方将新逝,新王虽已登基却立位未稳,哪里有这等闲心思,去纳了这般东西?
怕不是要反过来拿他个不是,白白占了他的宝石去呢!
所以相较之下,献于主上,以求得个安心,多少也能换些金银赏赐,却是最好不过的。”
李治头,也以为然,于是便着宣内侍省司宝库里的老匠来,看一看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如何估订其价。
不多时,老匠前来,行过礼谢过恩后,李治便着其辨识此物。
那老匠果然认得,便向李治道:
“此物名唤猫儿眼,又做猫精一。
传是活了上百年的老猫得了道成了精之后,其双目自然脱落而成之宝。
此宝殊为难得,且更因能识邪辩秽,而为西域诸国所奉为至宝。
一颗指尖大的,便是千钱之数。
似这等指肚大的,又是如此品相精美,怕是要万钱也不为过了。”
李治立时便了然地看着德安,笑着指那些石头道:
“如何?
朕得不错罢?
这样的宝贝,莫今日波斯国国王其位不稳,便是那稳固些的大食与吐火罗王,只怕也舍不得出了什么好价钱……”
德安也笑道:
“可不是?
合着这个商人也是聪明,竟是有心地将这些东西奉到主上面前来,想着讨个便宜呢!”
李治摇头,笑了笑,又拈了那金绿色的猫儿眼于面前定睛瞧了一瞧,心里欢喜,便轻道:
“便收下罢!依当给赏多少,便赏多少罢!
这样新奇的东西,媚娘与弘儿也是没见过的,又辟邪的好宝贝……
便都送入媚娘那儿去,看她是要制个颈坠儿耳坠儿,还是其他什么的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