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
长安。
太极宫,掖幽庭。
冷宫之外。
瑞安抱着白玉拂尘,平静地看着前方的冷宫幽殿,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问静安:
“你可确定了么?”
“是。”
静安眨眨明亮的眼睛,天真地看着瑞安:
“静安眼瞧着那人入了内的。哥哥不信么?”
瑞安却淡淡一笑:
“傻孩子,不信你,哥哥还能信谁?”
他伸出手来,替静安理一理衣裳,好一会儿才淡淡道:
“你今年,也是成年了,以后却也不能像个孩子似的,总跟在师傅后面了,明白么?
一应当为之事,当做之事,都要好好儿定守,却不能总指着师傅帮你。
需知师傅年纪也慢慢大了,总有一日会要离开咱们的。”
静安却又眨眨眼道:
“可还有哥哥和德安哥哥么!”
瑞安垂眸,好一会儿才轻道:
“便是我们,也总要有离开你的一日啊……你要学会照顾好自己,明白么?”
静安再眨眨眼,再问什么,却被瑞安摇头带过,转头又看着那冷宫,许久才道:
“今夜你便好好儿安排一番罢。也叫师傅与哥哥们瞧一瞧你的本事。”
静安想了想,却笑道:
“静安明白。”
……
是夜。
太极宫,掖幽庭,冷宫。
当萧玉音醒来的时候,一时间却是认不得那道人影的。
好是一会儿,她才认出来人,全身打了一个冷战之后,才轻轻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转头,月光下,却是一张温润宜人的笑容,恍惚之间,竟让萧玉音觉得,此人与她心心念念存着的李治,竟有几分想像:
“此处却非千秋殿。”
萧∨∨∨∨,●.玉音垂眸,好一会儿才慢慢道:
“是啊,此处却非千秋殿,所以自然也没有什么暗道能让你话儿……那就只是有人助着你,放你入内了?”
她又抬眸,看着徐徐走近的沉书,好一会儿才道:
“可本宫实在不以为,那殿外受程知节亲领的禁军,能轻易让你进来。”
沉书又一笑,在萧玉音面前立定,淡淡道:
“何必劳动禁军?只消从正宫入内便是了。眼下娘娘也好,皇后也罢,都不在正宫,自然那边儿的防备,便远不似这里紧严。”
萧玉音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你是来看本宫的笑话么?看本宫为你所用所蒙,与皇后相争至此?”
“娘娘或者为沉书所用,可何时却为沉书所蒙呢?皇后所为之事,娘娘不是早就在沉书告诉您的当夜,便着人一一查实了么?
否则以娘娘这等机敏谨慎,又怎会轻信沉书?”
萧玉音不语。
沉书又继续道:
“而且娘娘不是正因着抱了与皇后玉石俱焚的心思,这才故意将皇后有心借琅邪王氏之名,动天下氏族之心,以求上氏族表,得其恕罪复位的心思传与此刻想必已然在设法断掉皇后后路的武媚娘么?”
沉书露齿一笑:
“釜底抽薪,果然是娘娘所为。”
萧玉音却移开了目光。
一个时辰之后。
麟游,万年宫。
大宝殿内寝之中。
媚娘已是凤眸半合,欲睡将睡之态,却在听到明和匆匆而入的脚步声时,不由警醒,张开眼睛,示意左右退下,只留明和侍应。
“娘娘,此刻沉书先生已然从冷宫之中出来了。
依娘娘之计,萧氏已然着领了。
不过几日,必然便有好消息传来。”
媚娘闻言头,目光在时漏之上停了片刻,这才转头低声道:
“倒也不慢啊……王氏那边儿呢?”
“今日午后听闻英国公当庭求主上恩准他休假,只待长媳生产之后,便再也不曾出得半步殿门。”
明和低声道。
媚娘头,目光淡淡:
“有英国公在,那位琅邪王氏的贵媳又是如此时刻,她也是再不能从此处下手了。不过……”
媚娘却皱眉轻道:
“我总觉得,她此番所为,却似非意在琅邪王氏。”
明和一怔:
“娘娘的意思是……”
“王善柔也好,萧玉音也罢,她们都是在这太极宫里生生死死,明争暗斗这些年的人……若王善柔因着药物致愚倒也不是不过去,可以她之心性……萧玉音那日已然将话得那般明白,她却未曾半疑心……这就匪夷所思了。”
明和想了想,也头道:
“娘娘这话却是真的呢……想想以前皇后的作派,越是药性疯狂,越是疑心甚重。
可那日萧氏都将话儿至如此地步了,她若再品不出些问题来,反而不是她了。
这么来,娘娘是怀疑,此举皇后意在试探?”
“多半是。其实此番如此依计行事,也不过就是我想看一看,到底她是不是在装傻……如今看来,却有七成可能。”
媚娘转眼看着明和:
“若是这样的话……那她想必眼下也多少猜到,宫中有一个她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人,才是害得她落到如今地步的真凶了。毕竟事事处处,件件桩桩,都是冲着她最不及防的地方来的……
此人便是对她不甚了解,至少也不会是眼下她怀疑的那些人……”
明和立刻瞪大眼:
“娘娘的意思是……王氏已然怀疑到了师公身上?!”
“眼下她也只在试探,一时半会儿,料她也想不到这一块儿上去。可她到底也不是一般的女子,想通这一也是迟早的事。所以咱们却得早作打算……
传我的话儿,那些早早布下的暗棋却是可以用得了。”
明和一怔,立时便道:
“娘娘的意思是……”
媚娘却不语,只是伸手取了一张纸笺,刷刷写了几字,交与他道:
“将此笺交与掖庭令,他自然知道该交给谁。”
明和头称是,匆匆而去。
媚娘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深暗,好一会儿又吐了口气,轻轻道:
“接下来的事情,只怕还要劳烦你。”
暗中走出一道身影,含笑道:
“无妨,只是我不知道,我还能帮你什么?眼下这等局势,便是那皇后有心装疯卖傻,却也终究是逃不掉你的手掌心……为何却还要一味隐瞒王公公的心思呢?
既然你有心给他这个报仇的机会,何必又如此费心?”
这身影,却正是慕容嫣。
媚娘摇摇头,却淡淡道:
“王氏的命,我只会交与王公公,算是谢他一世照拂我与惠儿姐妹,还有看顾治郎长大的情分,这个断然不会改。
只是在将这机会送与他老人家之前,我需得弄清楚一件事……”
媚娘微微眯了眯眼,轻声道:
“一件从我这一生中第一次见到治郎起,便一直萦绕心头,不能片刻而去的事。”
慕容嫣一怔:
“何事?”
媚娘却不回答,半晌才轻道:
“人人都道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可若是这巢覆之时,有人早已将巢中卵尽数取出藏起了呢?”
慕容嫣一怔,却是听不明白。
好在,媚娘本也不欲她听明白,只是摇头道:
“眼下一切还属未知,只是需得劳烦慕容姑娘,去走一趟禁宫幽庭了。
只是此番却有些难,毕竟不似之前,多有暗卫隐于影中照应,治郎也可相助一二……”
“正是如此,才有趣啊!”
慕容嫣却笑道:
“我早就知道你们每每逢我待入内禁之时,都会为了我刻意地走些方便……却不知这样有多不痛快呢!
慕容嫣自知比不上李德奖,可若是要硬闯这内禁,也非不能啊!”
“所以治郎也好,媚娘也罢,如此方便,却不是为了担心姑娘安危与否,而是担心那些忠心耿耿的禁卫勇士们,却成了慕容姑娘剑下亡魂啊!”
媚娘淡淡一语,却惹得慕容嫣哈哈一笑,又道:
“你要我做什么?”
“劳烦姑娘,前往太极殿一游,取得一物。然后一分为二,一半交与掖幽庭中一个叫罗玉凤的浣衣女官,另外一半……
要设法好好儿藏进王氏所囚之幽庭内的一处所在——此处所在,于外人而言虽然也不易寻得,可却都不及王氏能寻得它的机缘之。”
慕容嫣高扬起了眉,看着媚娘,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可这一所在,最终还要是让王氏发觉,是么?”
“是。”
“还有你刚刚……太极殿?”
“太极殿。”
媚娘淡淡道:
“太极殿后殿之中,寻得一物,一分为二。”
慕容嫣的眉毛扬得更高:
“何物?”
“一只菊花手笼,有拆过绣丝的痕迹。
不过如今,那上面大概还有陶渊明之诗罢?”
媚娘淡淡一笑道:
“还请慕容姑娘寻得它之后,一定设法将它一分为二,好好藏起来,只待有心人去寻宝。”
慕容嫣一时扬眉:
“那东西,可是皇帝陛下的心爱之物罢?”
“正是。”
“是你与他的?”
“……正是。”
“可你还是要拿它来设计……是想让王氏以为这一切……”
“慕容姑娘。”
媚娘淡淡一笑:
“还请慕容姑娘烦劳这一趟。”
慕容嫣耸耸肩,好一会儿才摸了摸鼻子轻道:
“无妨,你要怎么玩都好。只是我觉得心中实在好奇……
你不怕他生气么?”
媚娘闻言,却露出一个今日慕容嫣见过最温暖最灿烂的笑容,淡淡道:
“不怕。”
慕容嫣怔怔地看着她一会儿,半晌才大笑颌首:
“好……好一句不怕!好!好!”
她含笑转身,走了几步,却又转过头来,好奇而有趣地看着媚娘:
“你这样的人,若是不怕,只怕便是一生呢!
起来,我倒是真心可怜咱们这位皇帝陛下了……怎么这一生就偏偏遇上了你这么一个女子呢?
这到底是他之幸,还是不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好一句不怕!实在有趣,实在有趣啊……
为了这么有趣的事,便是要我一生都呆在你们身边看戏,我也甘心啊!
哈哈……”
大笑声中,她身影微微一闪,便自消失于无边夜色之中。
只有媚娘独自立在殿中,抿唇,勾眉,微笑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