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挑眉看着阿罗与沉书。
沉书了头,轻道:
“正是如此……当年长孙无忌派人追杀我们之时,一次逃命我们兄弟不得不全部跳下悬崖跌入树丛之中。二哥与我,还有五弟尚且还好,只是跌断了手脚,可三弟与六弟……”
沉书沉默了,最后还是阿罗叹息着接过了话头:
“他们两个却因为落下时在最下面,承受了最多的重量,而整个半身骨头全碎了。”
媚娘怔然,半晌才轻问道:
“难怪……难怪瑞安那么卖命修习武艺却不见成效……
半身骨头全碎啊!
这样的情况还能活下来,一如常人般地走动……
想来,却是孙老哥罢?
而能请得动孙老哥的……便是先皇后娘娘了。”
阿罗头,轻轻道:
“孙老神仙医术通神,不只把我们五兄弟的命救了下来,还在暗中求了先皇后娘娘,在我们兄弟脸上,多少动了些骨相……”
媚娘闻言,再度又惊又佩又是大为震动地头道:
“原来如此……本宫便觉得奇怪,别人不提,长孙太尉何等人物,这些年来竟然他全然未曾发现您的身份,便是您自入他府中,自便学会易容……怕是也难躲过他眼睛。
动了骨相……想来便是孙老哥早年曾与本宫提及过的,于儿骨相未成之前碎骨成续之法了?”
“正是。”
沉书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不但极轻,还下意识地伸手轻轻地碰触了下自己的下颌,同时低下了头,盯着鞋尖不知在想些什么。
媚娘闻言,半晌不能言,好一会儿长出口气轻道:
“动骨相之法,本宫曾听孙老神仙过,需于儿骨相尚未硬化成形之时,先移除后槽上下四齿,磨其犬齿之尖,以达平其颌骨。
接着还要将两侧颊角之骨,与鼻梁软骨以巧劲打断,然后断骨重续,重续之时,尚需⊕⊕⊕⊕,▽.co≌硬物模具等,固定其位,使其慢慢长成。
如此一来,不只是日日要受这等痛楚,更是连衣食寝行都要受尽折磨,最痛苦的莫过于此法施行的第一年中,是万万不能开口话,连饮食也只能以些流食掺水而入……
而且一旦动了骨相,那以后终身再进饮食之时,便是不能吃那些稍硬之物,更是只能将进食之时控制在半刻之内,否则时间一长,稍一用力便是椎心之痛……
这样的痛苦,也实在是常人难以想象了!
可就算如此……
只怕有些东西,还是瞒不过太尉大人的。”
阿罗再头:
“所以,才要先皇后娘娘实在对自己的兄长知之甚深,她初将我托义父送入长孙府的时候,便告诫过我,当时的我们虽然已动过了骨相,也承天之幸,声音变化。
但到底我们还是我们,心中之秘,血脉之缘,都早晚有一天会叫我在他面前露出破绽,总是会要引他怀疑。
而我们唯一可以做的,便是抢在那一天的到来之前,先行一步将他扳倒。”
媚娘突然瞪大了眼:
“你什么?!
先皇后娘娘……叫你做什么?!”
阿罗看着媚娘,好一会儿才轻道:
“先皇后娘娘要求我们尽早将长孙无忌,她的兄长扳倒。”
媚娘定定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轻道:
“听闻当年,长孙皇后曾再三要求自己兄长退出朝局高位。”
“是。”阿罗定定地看着她:
“所以我们不会要他的命,我们只会要他失去一切。不止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复仇,也为了先皇后娘娘。”
沉书看着媚娘,也道:
“因为于他而言,一切大唐之事,皆比他自己紧要,但我们却偏偏要将他与大唐分离,这也算是我们的一种报复罢!”
媚娘看着他们兄弟二人,来来回回数次,最后才轻道:
“二位既然心意已决,媚娘也不好些什么。其实于媚娘而言,长孙大人并非恶人,他甚至也是一位功高勋著,悲世悯怀之人。
甚至可以这般,若无他,定无今日的大唐。
只是有一件事,他自己应该也明白,当年为了今日大唐,他做下了多少因,日后,自然也要为之承担多少果。”
沉书头,阿罗亦头,然后才轻道:
“娘娘今日前来,可是三弟与六弟有什么地方不是么?”
媚娘摇头:
“不,不是他们,而是本宫自己……
本宫自己,有一桩事,却要来求一求先生。”
阿罗一怔:
“求我?”
不过只是片刻,他立时便明白了媚娘之心:
“莫非还是荣国夫人二位?”
媚娘头,叹道:
“长孙府中情形,阿罗先生最是明白。如今长孙大人如此,实实在在不过是为了要牵制于本宫。本宫可以受其牵制,然却万不能看着自己母姐也受其如此。何况……”
媚娘轻声道:
“二位应该明白,一旦媚娘不能如得长孙大人之意——事实上,那也是必然不能如他之意的……
那么媚娘母姐便断无生理。”
阿罗看看沉书,沉书不解道:
“娘娘,恕沉书直言,无论是从哪一来看,荣国夫人与贺兰夫人二人,都必然将会是您最大的负累与弱。而且她们对您的恶意,也必然会给您的未来带来无数麻烦,您为何还要救她们?”
媚娘沉默,良久才轻道:
“本宫也未曾想得明白,若依理,此番本宫实在应该借着长孙大人之手,叫她们彻底消失。事实上,本宫于她们也是仁至义尽……
可本宫却未曾想得明白,或者人在这世上,总是要有爱的人,也要有恨着的人,才能活得如意罢?”
阿罗眼中精光一闪,却轻轻一笑道:
“娘娘得极是,的确是要如此,人生才能有活下去的意义。娘娘安心,一切尽皆会安排得当的。”
媚娘头谢过,便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沉书轻叹一声道:
“她果然是个不能轻视的女人……”
阿罗头,淡淡道:
“你也看出来了?”
“是。今日前来,先谈三弟六弟,分明便是以恩胁二哥你必然保得她母姐。而方将二哥你问她为何要救母姐,她居然也没否认自己对母姐的愤怒,反而在言语之中,事事处处,都着咱们,不要取了长孙无忌性命……
她果然能忍,也能狠得起来。
罢了,能爱上这样的女人,又能留她在身边这些年忠他无二,想来主上也是非凡之人。父王虽败身死,却好在没有遇上这样的主上。”
沉书摇头轻叹。
阿罗也头,淡淡道:
“一个人对伤害她的人狠绝无情不难,难的是要对自己的生身父母狠绝无情。
而比这更难的,便是对自己也是狠绝无情。
能将自己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这样的女子,谁也不能将她再度拉入深渊之中。
便是长孙无忌也不能。而他若执意如此……”
阿罗若有所思,却淡淡一笑道:
“岂非也是老天在帮着咱们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