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
太极宫。
立政殿中。
媚娘洗尘,沐浴已毕。
玉明玉如出列,立奉香脂乳膏,素色衣而入。
香脂润肤,乳膏养肌,素色衣轻裹玉体。
接着,又从侍女们手中,接过素纱中单。
媚娘看看那些浅织提绫绣金凤纹的素纱中单,淡淡一笑道:
“从来只闻皇后祎衣用素净无纹的白纱的。怎么今天本宫才知晓,竟是还要用这浅织提绫绣金凤纹在上呢。”
玉明看了看玉如,两姐妹淡淡一笑,上前一步,仔细替她披上中单,系好。又将黼领整理好,这才轻道:
“娘娘得是,这样的东西,向来都是素净为主。
可是如今主上的中单都用了提绫绣金龙纹,那娘娘若是不用,岂非不妥?”
媚娘闻言,却只了头,看看她们笑道:
“又是他的新鲜主意……”
二姐妹含笑头,媚娘亦不再言语。
她低头看看朱色罗縠褾襈相缀的素纱中单,披上身后,竟是显得极为明丽,忍不住勾唇一笑,却不言语。
又见侍们奉上取了青色罗縠饰边加缀翟鸟的蔽膝过来,仔细替她系好,这才见玉明奉上大带。青色绣金表,朱色绣银里的大带,纰锦其外,上朱下绿,纽为金镶青缀之色。
带系腰间,才见取出了另外一件广袖深青长衣。
华金溢彩的青衣加身,又加革带,着绣金青袜,金饰加于舄,乃上白玉双珮,玄色双组大绶……
媚娘立在那儿,看着一件件的衣裳往身上加,忍不住皱眉道:
“怎么这般多?且还都是这等沉的色儿……”
一边儿侍立的瑞安闻言,不由摇头轻笑道:
“娘娘,自古以来帝为乾,后为坤。主上着玄朱,娘娘着青朱,这才是正色呢!那朱色凤袍,也只是常服而已,册封礼上,还是要正着些儿的好。”
“可不是?娘娘其实也是不必担忧了。主上早就知道娘娘不喜这等沉色,所以早早儿就安排了人,将娘娘册礼之后要穿的礼服制好,只等着娘娘穿了……娘娘试过了?”
一边儿的玉明也笑着接口,可刚了一半,便被忍着笑带着宫娘们奉上义髻与花树的明和给推了一下子,然后俯言在她耳边了几句。这才哑然失笑。
这却叫媚娘好一阵子脸热,看着玉明道:
“你是装糊涂呢?”
玉明心知今日于媚娘而言实在是个大日子,她脸热心羞也是难免,于是笑道:
“是玉明糊涂了,竟是忘记了主上早就与娘娘试过了……只是娘娘切勿怪罪便是……毕竟玉明当时正在依着主上的旨意,处置些事情……”
她言至此,却突然闭口。
媚娘会意,却不言语,好一会儿才轻道:
“可是有些什么人……不太愿让这封后大典安安生生地成事?”
玉如沉默,好一会儿才替姐姐轻回道:
“娘娘不必担心,此番不止是主上上心,便是元舅公与英国公也是极为上心的。
毕竟……”
玉如看着媚娘,目光满是安慰:“为了娘娘,主上可是特特地选了这个大日子呢!”
媚娘沉默了好一会儿。
她当然知道,玉如这话儿是什么意思。
十月二十……
于大唐百官而言,特别是对长孙无忌而言,这个日子,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而正因如此,她才格外地无法安心。
十月二十……
媚娘怔怔呆呆地看着玉明玉如姐妹,带着一众侍女们,忙着将自己的头发高高盘起,加义髻,定双股钗,花钗,加凤珠步摇……
“这个日子,元舅公未曾反对过么?”
突然之间,媚娘平静地发问了。
玉明正在往她头加一支玉色琉璃花钗,听得她发问,手微顿了一顿,好一会儿才轻道:
“娘娘可还记得当年娘娘幼年入得太极宫时,曾得先后娘娘所赐的菊花坠子么?”
媚娘沉默,好一会儿才道:
“原来是它……的确,有它在,元舅公也是难以相敌治郎择此日为期的定心了。
只是……”
媚娘摇摇头,垂目轻道:
“也是他操尽了心。”
瑞安一侧侍立,眼见媚娘心绪有些低落,不由轻道:
“娘娘,主上选这先皇后娘娘大典祀之日的心思,娘娘比谁都清楚。
毕竟当年先皇后娘娘对娘娘的一片怜宠,和那句若得调教可当配为皇子妃,乃至母仪天下的话儿,别人不知,可关陇一系的人,尤其是元舅公,那是万万不能否认的。
之前有先帝遗旨……无论是好是坏,总是得了先帝的认可。
如今又有先皇后娘娘所赐圣物加身,圣日行礼……
那便是任谁,也不能娘娘这个后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媚娘淡淡一笑,摇头道:
“是啊……
不能了……
也唯有如此,才能让本宫这个出身不华的女子,登上这大唐天下第二人的位子……
治郎是操碎了心。”
她的眉目黯然,好一会儿,才突道:
“她们……现在在哪儿?”
一句话儿问得所有人都怔住,只有瑞安头,轻道:
“回娘娘,眼下……应该还被关在那一处……
娘娘若是想见,也不难。只是得提她们出来,然后再送进去……”
他到这儿,眼见媚娘目光淡然,便自将下面这句“有些麻烦”的话儿给咽了回去,头笑道:
“也是……毕竟是娘娘的好日子,她们……再如何……也是娘娘的母姐……娘娘若是想见……”
“不必。”
媚娘的回答,却出乎瑞安的意料之外。于是一时间,他瞪大了眼,看着媚娘:
“不……必?”
媚娘头,轻轻道:
“不必。”
她的目光慢慢变得淡定,甚至有些漠然:
“不止她们不必见,其实所有的武氏人,亦全不必见。
便是有求上见,也不要见。
不止是本宫……
便是要见治郎,你们也要拦紧了,不得让见。”
瑞安更加吃惊,看了看媚娘,好一会儿才讷讷道:
“娘娘……”
“治郎选定了今日,为的便是希图着借神……借文德皇后娘娘之恩,来替本宫安固其位。”
眼见穿戴已毕,她徐徐起身,淡淡一笑道:
“甚至为了本宫,他还特特取出先皇后娘娘的凤冠来,与本宫硬生生多了一道加冠的礼……
这样的心思,若是本宫不能好好儿稳步借力而行,岂非是要坏了他的一番苦心?”